第一封信,8 月 姥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不相信学校。课本上那些内容需要六年完成吗?把人留在学校里,是不是因为大家想让尽可能多的年轻人待在院墙里,别乱跑。“等十五岁再……”“等十八岁再……”该受教育的年数,是怎样计算的呢?有没有可能是先决定能把人放出去的合适年纪,再反推的呢? 我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多尊敬学校,遵从学校的规则,带着神圣的感觉。那种崇敬的感觉有点像走进当时小学里设置的“微机房”,进
一 “像我这样的乳酸菌女孩,恐怕死了也没那么快被人发现,发现了很快也会过去。”吴优优说。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说?”信子枫问。 “虽然是益生菌,但本质上还是一种细菌啦,一种微小又脆弱的细菌。”尽管吴优优笑着说,信子枫却感觉她快哭了。 二 信子枫坐在商场门口掉漆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喝掉二分之一的茉莉奶绿,她仍然不敢相信吴优优已经死亡的事实,但这件事本身并没有让她感到太震惊,可能是因
宁玛出生在山地往南的村寨的秋天。在他出生的第三年,村寨在“取名运动”下给自己赋名大叶子村,宁玛二十年后出了山,知道了一百公里远的另一头有一个不通语言的小叶子村。在他出生的第六年,来自远方主城的喇嘛们拜访了寨子里所有的六岁孩童,红袍们对宁玛的名字和出生年月很感兴趣。他们在用算数、经文和拨浪鼓测试宁玛以后离开,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脚印。第七年,当地的寺庙认为宁玛眼神呆滞,算数和前一年一样,没有进步,拒收
1. 周邑 理光GR Ⅲ显然是具有诸多优势。硬而扎实的巴掌打在身上几乎要和他无关了,那种砰砰的饱满充实的声音简直称得上好听,像过年夯糯米做年糕,连贯周密的击打迸溅出金色闪光,在他眼前,在四月份确定无疑的春光中一阵阵地抛洒,宙斯为爱降下漫天金雨,和他无关,血流也和他无关。当他鼻青脸肿地走进面线店,暴揍的余韵还在腾跳,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在屁股挨上椅面的瞬间,蓄足生命力一顿,一散,金光灿烂,射入四肢
1 过了江才能到家。过江隧道是条臃肿冗长的鱼母,常年怀满红色车灯搁浅江上。鱼母只在规定的时间产卵。想要被生出来,就一双一双地排列成队,亮起、熄灭、亮起,缓慢等待像鱼子那样涌出去的时刻。傍晚的产程格外漫长,熬坏了的鱼眼通红一片。手机按亮又按熄,她不耐烦地打开百度地图查看路况。怎么比喻呢,每一回放大地图上表示拥堵程度的红色条块,她总要想起小时候看划黄鳝的场景。鳝鱼滑腻,身如甬道。皱皮的手指摁住鱼头,
入夜,寄宿荒屋。 泥巴墙,木椽子,再常见不过的土房子。要是完好,冬暖夏凉,远胜砖房、水泥房冰冰凉。可惜白墙皮掉得斑驳,顶也斑驳。一棵枯树,寿终正寝,正正压在房顶,瓦片落的落,塌的塌,余下的纵荒草长长飘摇,俾得自适,倒是成得一片丰茂。 但再斑驳,也是个顶。星星胖,云南山中尤甚,大颗大颗,像雹子。生怕稀薄的夜幕承不住,噼噼啪啪砸下来,敲破脑袋,睡梦中死状凄凉。不是杞人忧天,说有外地驴友于此徒步,只
哥又来了,提着继父做好的酸汤鱼,说,没味觉吃点酸。他昨天也来,下厨做了三菜一汤,还给我泡了一杯手冲,放下咖啡说有事便离开。今天没走,长这么大,头一回这么相处,他不停地找事做,甚至清洗狗笼子。饭桌上,摆放着火锅,鱼是江团。哥哥说,已经切成块状,没放木姜子,两碗蘸碟,把没有折耳根的递给我。看着热腾腾的酸汤鱼,我俩都无从下手,离家太早,乡音未改但口味不再。 能聊的太少,只能讲闲话,而闲话中又要考虑分寸
施冉的美主要在于骨头生得好,她的鼻骨高挺,颌骨流畅,圆润饱满的枕骨上扎一颗丸子头,露出修长的脖颈,那里由七节椎骨组成。 老师让她站在舞台的最前头,说,来,你来做领舞。食堂的师傅心疼她,一勺肉齐齐整整倒进餐盘里,手一点没抖。去窗口办事,忙得焦头烂额的工作人员,忽然舒畅许多,话里不由自主带了些温柔。就连主任提出开除她,老板也动了恻隐之心,说小施挺好的,多教教,耐心点。 可施冉本人并不认为占了外貌的
男人敲响我的门,告诉我他对电磁过敏。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当时我正在扯外卖的塑料包装,屋里放着一支弦乐,急促的节奏往前冲刺,敲门声跟着冒上来,一声追着一声。我将桌上的笔筒倒了个底朝天,仍没看到剪刀。音乐逐渐疲软,在屋内回旋打转,当敲门声将它彻底刺破时,我咬着塑料袋一扯,扯开一个洞。 谁啊?透过猫眼,我看见门前站着个通身锡箔的男人,满面罩纱,头上一顶锡箔盔帽。他会穿过午夜的街道在月下人民广场的中
事情的起因是一罐五年前的青蛙标本。 从去年开始,归伊的颅内神经越来越敏感。白昼头脑昏沉,到了深夜的时候,所有隐匿着的声音都开始幽魂般外出游荡。喝完安神药,笔挺地躺在蚕丝被里,睡意仍然不知所终,只是头疼得厉害。丈夫用指甲搔痒与皮屑掉落的声音,钢筋老化后发出类似玻璃弹珠的蹦跳声,发春交媾的猫,轿车碾过柏油路……归伊甚至期待在夜晚将耳朵割去,到鸡鸣过后再缝回头脑两侧。“我最近总是失眠,睡不稳。”清晨,
一 楔子 西蒙娜·薇依,曾译西蒙娜·韦伊。作为姓氏,似乎“韦伊”更准确些,因为她还有个著名的哥哥——安德烈·韦伊,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国际数学家大会设有十九个大分支,安德烈·韦伊至少对其中的八个分支作出划时代的贡献。他是奥本海默、哥德尔的同事,曾当选法兰西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他1906 年生于巴黎,1998 年病逝于美国新泽西,他比妹妹活得长久。很多年后,他谈起妹妹的天赋
世界的光 太刺眼了,从哪里开始? 但我爱每一个早晨 一片叶子,几乎可以飞抵所有去处 一滴鸟鸣,分娩出更多的雏鸟 多好啊,一缕光线安慰了 欢爱和恐惧中,所有紧闭的眼睛—— 如果跌倒了,道路扶我起来 如果遭遇骨折,就从晚年返回童年 每一个身体里 都有一个国家庇护所 容留不屈的魂灵,起于泥沼的饿殍 我是说,我与祖父有同一张脸 如果我消失了 那是因为 我从未出生过。从未被世界
树林和稻田 外面的天已经很暗了 我待在这一片树林里 久久不愿离开 或者我就是这片树林 是没人经过的山脚的公路 公路下面是田野。十月。十一月 的稻田 风吹来黄澄澄的农田香气 田野里空气和山麓树林并不一样 这里空气少有光线,更暗,更干燥 看不见的岩石有远古的光亮 我因为待的时间长 早已适应了类似光亮 我时常散步来这里 如果有一天,在这人世上 我掉头远去 别人一定也会看
一 夏日飞雪。雪不从天上来,也不落到树冠、屋顶、草茎和地皮上。没头没尾的雪哪去了?彷徨否?伤逝否?疼痛否?哦,原来它们在女贞树和白蜡树内的枝蔓间,重构着一个个白茫茫的新世界。这世界是宁静的、内敛的、舒适的。每个年度的夏雪由蜡虫分泌而得,绒绒的蜡花恰似絮絮叨叨的雪,雪花飘,雪花堆,雪花凝,炫出生命最大的能量和激情。这场“雪”下得早,往前可推至明朝,也可延至更遥远的唐末,古韵悠悠,迷迷蒙蒙。这场“雪
一 时间过去三十年了,当我站立在异乡的房屋里,常常会想到自己出生的那个房间,它那泥土垒起的墙面、铺设木板的地面、殷红而光洁的家具,还有湿漉发霉的味道。特别是现在,因为命运的变迁,我从一座城市迁移到另外一座城市,像浮萍一般漂荡在城市的深水之中。我每天行走在陌生的城市,脚踩坚硬而光滑的地砖,乘坐徐徐而动的电梯,自己常常陷入怀旧的沼泽,无法自拔。在一个无比巨大的城市,我们一家四口租住在一间四十余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