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的河 溪水自泊山而出。大茅山东麓,群峰高举如北斗七星,峰丛绝冠,身处峰转之下,无法辨别哪座山是泊山。群峰之下有横源、高巢、大源等空壳小村。大源十里之外是双河口。溪流至双河口,豁然开朗,汤汤決,弯过长满巴茅、芦苇的沙洲,直入上源河谷。河谷呈纺锤形,荡起白茫茫的芦花,随风逐浪。东方大苇莺数十只为一群,从一丛芦苇到另一丛芦苇,低低掠过,叽叭叫着。 双河口驻扎了大源林场,有一栋办公房、一栋平房,还
一 在过去不久的这个炎热夏季,我奢侈地体验了一回长时间的凉爽惬意。 以京城西北一百公里的住处为起点,我做过几次周边中短距离的自驾游。七月中旬,我来到了冬奥会项目主场地河北张家口崇礼县的太舞小镇,年初从电视屏幕上欣赏比赛时看到的场景,此刻真切地出现在眼前。现代化的场馆建筑,高科技的赛道设施,因为身临其境而更有震撼感,不同的是没有了冬日的白雪。当时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的彻骨寒冽,被季节的脚步驱散和稀
李皖,记者、作家,有《听者有心》《民谣流域》《四十年,一百块砖》《人间、地狱和天堂之歌》《鲍勃·迪伦诗歌集》等著译约三十种。曾任华语音乐传媒奖多届评审团主席。在《读书》《文汇报》等设有专栏。现居武汉。 一 二0一四年八月十二日,走在河口老街上时,已经是下午。太阳依然炽烈,却已经西斜。“九街十三巷”的巷子都在阴影中,而我们沿路走去的二堡街、一堡街,就像被一个硕大的舞台灯光稳稳照着,由西向东,
走马兰台类转蓬:致李商隐 义山兄: 许多年了,一直想写封信给你,总是不能如愿。等不到那样的心情,一拖拖了许多年…… 今天照样醒得早,推开窗户,秋虫唧唧,天空黑,偶现白云,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萧疏意远的,唯有人生越走越仄——这样的秋天,一过过了很多年,每一年均是不同,人对于生命的感念,肆意流淌,小若窄溪,深如江海,迤曲折,又滔滔滚滚……大多时候便默默随它过去了。看几页书,挣扎着爬起,去菜市买几
鸡:闯入者 一只母鸡突然就出现在中午的街头。 原本,这并不是稀奇的事儿,或者说,一只母鸡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至于成为谈资。而此刻一群人却围着它,半条街道也因它而堵塞——一只母鸡成了一群人的焦点。 永康巷和湖滨街交会的这片区域,东西两侧是学校和老旧小区,没有餐厅,也不挨着谁家的厨房,环顾四周更是找不到鸡圈的痕迹,这只母鸡的出现多少显得突兀。 它先引起了一群孩子的注意。他们大呼小叫,他们表情夸
村里的老房子大多建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清一色的灰墙青瓦,木窗木门。它们房檐低垂,神色枯萎,表情木讷,屋脊像一尾暗哑的青鱼往时光深处游式。若站在河堤上看,它们像是趴在地上睡着了,整个儿被强大的时间贯穿和挤压,屋体不断向地面萎缩和塌陷,感觉下一刻就会倒地死去,然后浓缩成一把枯草,散尽在秋天的大风里。有时候甚至感觉它们已经死了,门窗上附着死亡的阴影,气息凝滞不动,与周围的一切失去关联,一些沉重的暗笼罩
一 他说他有很好的海南野生香,邀我去他的香厂看。 那是我第一次去的香厂,虽然早早知道是国内闻名的宗教香生产基地。循着手机定位,车子开到一栋破旧的居民楼门口,我看到他出来迎我。四十来岁,个子不高,平头,没有发福的偏瘦身材显得为人勤恳。进了居民楼十分钟后我判断他那份清瘦是体质因素,与勤不勤恳无关。 介绍我们认识的中间人说,他是这一带很有资历的制香老手,早年跟台湾老板学制香,去海南收香,遇到很多现
具有大众化面孔的面条,如同米饭,在中国饮食文化记忆中,很难登大雅之堂,但又都不能忽视它的存在。古人以“麵”为“面”,字意为人的脸庞,足能证明面的尴尬了。 面食在中国的存在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品种数以千计。黄河流域及其以北地区的人将其列为主食,南方人多为“点心”,是为主餐之外的“点点心意”。面的际遇不一样,但在情感上有异曲同工之妙。传统面条从和粉到打面、拉面或切面全用手工制作,但南北差异却很大。北方
一 黑得发亮的杆子,黑得发亮的不知是什么的尾巴。祖父说,是牛的尾巴。我们摸了摸,能感觉到黑得发亮的牛尾巴冰凉又光滑,我们闻了闻,却闻不到一丝牛身上的气味,反倒有祖父身上的味道。 祖父把它叫作赶蚊刷,顾名思义,一根杆子接上一条牛尾巴,就成了赶蚊子的武器。夜里,不请自来的蚊子若是悄声不闹,是没人要置它们于死地的,可高傲的蚊子偏在夜深人静时发出如轰炸机一般的轰鸣,好像是在呼唤同伴,也好像是在卖弄,更
一 我称草木葳的西山是南湾的天然水塔,一年四季都蓄积着水,也蕴藏着勃勃生机。色彩斑斓的花朵是山上盛开着的水,生机蛊然的茎秆是立在坡地里不断长高长大的水,形色各异的叶子是在草木枝头上绽放的水。西山把草木用之不尽的水化作了溪流,一条清冽的溪流从山脚下出发,铺陈于沟底,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向更加辽阔的山河。我年轻时也从溪流的源头出发,一路跟随着它远走他乡。 南湾给了我完整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成长中,我也多
一 那个春天,泡桐树枝随风东摇西摆,风打在玻璃上作响,有机玻璃茶几上铺了一层尘沙。珠儿被关在屋里,玩跳跳蛙,玩布娃娃,她几次要跑出去,都被我拉回来。她不高兴,颇不耐烦地背诵了几遍“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便无聊地跷起小手指在茶几上画“耩芝麻”,嘴里变成“耩!耩!耩,耩芝麻,耩到头,开白花”。 乡医院没种过芝麻,除了泡桐,就是洋槐,仅有的两棵杨树,仿佛厕所的大顶棚。它们也是鸟的乐园,住着两只报
野樱花与刀 野樱花开。 在其他地方,野樱花开可能只是春天的信号,一种常见的信号,并不代表别的什么。 但在怒江,野樱花开就完全不一样,意味着新年,时间由此开始了。 居住在怒江的傈僳族人,见到野樱花开,就过阔时节。在语里,阔的意思是年,时的意思是新,阔时就是新年,阔时节相当于农历一月初一春节。怒江地区野樱花花开存在时间差,一般在上年农历十二月和下年农历一月之间。而野樱花开的判定,也存在时间差,
母亲有一百多天没出过门了,她把自己关在心里,她的心就更小了,小到几乎装不下任何东西——除了我。 母亲老家在,以种菜为生,主打韭菜和西红柿。韭菜为西郊盖韭,最初依靠风障和草苦或苇毛覆盖保温,后来经过软化栽培,非叶柔嫩肥厚,香味浓郁,素有“千里香”的美誉。那西红柿与普罗旺斯西红柿遥相媲美,尽管母亲对普罗旺斯闻所未闻。家中兄弟姊妹五个,她排行老二,实际上是老大。小时候,在生产队当队长的姥爷抱养了一个女
一 门口的频婆树老了,巨大的树干漆黑如墨,扭曲变形,有些开裂和臃肿,树根底部还有许多被白蚁咬得空荡荡的树洞。一个个黑漆漆的疙瘩像马蜂窝,让人不寒而栗。唯有“马蜂窝”上翠翠的叶子却让人看到新生的力量。频婆树的种子可食,国仔哥经常将频婆豆当零食分给村里的孩子们吃,孩子们一小把一小把地塞进嘴里,嚼了嚼,有股板栗的味道。 “急什么呀?像个猴儿似的,别着。”秋风起,我站在频婆树下,想起那个曾给我们打落无
阳光剥开天空,风剥开层层绿浪。那几个比绿叶还青涩的胡桃就躲在树的肚皮上,羞于见我,如同刚刚哺育过幼子的乳头,带着一种初为人母的焦虑与羞涩。 那年,外婆患上了肠梗阻,手术进行得算是顺利。但她的小肠被截掉一段,肠道功能减弱,便秘的困扰成了延绵在她剩余时光里的潮湿小雨。许多亲戚探望,伴手礼累在地上供人挑拣,外婆最爱那胡桃。 医生说过,胡桃里头的植物油有助于肠道蠕动,可以改善便秘。外婆对它们宝贝得紧,
岁末年初,正是看电影的好时候。 年关将近的建政路,像一个电影的长镜头: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树皮干冷开裂,铁青色的枝丫以网状的姿态向上伸展,又以拱形的姿势向道路中间绵延;冬日的绿叶不比春夏明亮,却自在寒风中汇成了漫天暮霭的绿光,沉沉笼住建政老街。曾经有一座“实验电影院”,就在绿光阳遂道的尽头仁立。 安静,肃穆,人影寂寥。实验电影院在我出生之前的一九八六年创立,二0一九年秋天停业,二0二二年严冬之后
被"附体”的人 小时候,夏夜在街头乘凉,最恐怖和刺激的莫过于听大人讲鬼故事。对于小孩子来说,听鬼故事是一种欲罢不能的瘾,越听越害怕,越害怕还越想听,听到最后,走路时疑神疑鬼,老觉得身后跟着鬼影子。似乎鬼影子也知道人害怕,紧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你快,它也快,你慢,它也慢,你一口气跑回家,跑进明亮的灯光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把幻影和恐惧挡在门外,提着的心吊着的胆才放下来。直到上床睡觉,心里仍有余悸,脑
瓦匠 长满络腮胡子的三舅,看似预,实则做事精明得很。尤其干起杀猪卖肉的行当后,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更是噼里啪啦响了。同样一头猪,他可以比左邻右舍多赚好几十块钱,其间的窍门大伙心知肚明,因为熟人比别人多。 那时,只要把一门手艺学精到的人,并不是所谓的鼓刀屠者,还会被种庄稼的尊称为匠人,虽然很多匠人还一直种着庄稼。一般的匠人,倾其一生靠手艺养活一家子。三舅不同,三舅在杀猪卖肉之前是一个瓦匠,而且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