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又开始热闹了。 卢妹子满脸横肉的老公站在院子坪里仰起脑壳骂堂客,厚厚手掌一把一把胡乱抹着飞溅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泡子。他手掌上总是有机油,于是机油同唾沫泡子混在一起,他的脸就成了一张花脸,像旧戏里的鲁提辖。 骂声高高低低,如果配上锣鼓梆子,那真的就是一场戏。好在他骂归骂,并不动手。卢妹子遂无事人一样,坐在传达室里尚未铺好被窝的床上左一针右一针给骂她的老公织毛线裤。一只脚已经织好了,展开看了看
我正要出去吃午饭,就像往常一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一条短信进来,我没顾得上看。很快的快餐就好,我这么想,下午我的一个学生要过来找我,我很快地吃完就得赶回来。但我也不想在食堂吃,说实话,教工食堂的饭菜可口,价格又很低廉,纯属教师福利。但我就是不太想在食堂吃。我怕碰见别的教师,我怕跟他们说话,全部的他们,所有的他们,我都怕。 我出了南门,街对面有个川湘小馆,说实话,这个馆子的每道菜都做得诡异,于
善刚抱起孩子,递一只玩具狗到孩子手里。孩子捏一下,推掉,善刚就自己拿着,然后跟着备芳跨出门。没走几步,备芳却让善刚等一等,她觉得头上像是缺了啥,就返回屋里,把一条素方巾裹上。 一歇后,备芳和善刚差不多并排走在了东市街上。街两旁开着好多“踏板窗”——窗子上方有一块木板,白天可以用木棍撑开,晚上收起棍子,放下木板。不少房子的顶上,也开着老虎窗,窗外晒着的一些衣片被风一吹,像是大鸟的翅膀。两人一路走过
做记者之前,牛姜一直认为自己颇具个性,做记者写了一年多采访稿,他不再这样认为了。这一年多他采访了太多堪称古怪的“个性之人”。同他们相比,自己只能算一个中规中矩的平庸之辈。高考的前一晚,妈妈让牛姜换上一条红色内裤,尽管他内心非常不乐意,最后还不是乖乖换上了。大学他看武侠谈恋爱打游戏,只因周遭人皆如此。毕业他听从老师建议,去了上海发展。他换了三回工作,最后应聘时尚杂志做记者至今。颇值得玩味的是,自从有
一、神思——柴可夫斯基的困惑、警匪片与《乞力马扎罗的雪》、伦勃朗与《文心雕龙》、福楼拜差评第三卷 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中言,曾几何时,海明威对我们一代,是个神。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神,曾几何时,托尔斯泰对于柴可夫斯基,是个神。他出现在柴可夫斯基作品演奏会,听哭了,令柴可夫斯基忐忑,神为我落泪,我何德何能。 一八九三年,柴可夫斯基去世,托尔斯泰给妻子写信:“他跟我的心贴得多么近。” 柴
1 我和我姥爷之间,隔着巨大的时间和空间,如果我们共同站在舞台上,应该是互相看不到的。他只看到了幼年的我,不知道未来的我。他在一九七〇年代末离开这个世界,在他的时代,看到了个人努力的失败,也看到了集体主义的登场,不过服从分配的人也未必有好的命运。他的儿子女儿们,四散在祖国各地,默默无闻地过着日子。他们不能像他一样,在奉行个人主义的时代,独自从华北农村的贫瘠土地走出,走向更广袤的黑土地。 他不会
9月27日机车炸街,海盗的后裔们我的脑袋要爆炸了。在亚得里亚海的海滨城市乌尔齐尼(Ulcinj),机车在炸街。一辆又一辆疯狂的摩托车嗖嗖嗖地从身边疾驰而过,震耳欲聋的马达轰鸣此起彼伏,形成一股威力巨大的声浪。 暮色已至,蓝紫色的夜幕缓慢地覆盖了天空,从海上吹来一阵阵风,晃动着路边棕榈树的鬓角。本该是一个温柔的秋夜,我却心惊肉跳地走在街上,心里很是烦躁。我不习惯机车的噪音,那一点也不酷,在我看来不
相轻与相重 建安“三曹”,记得曹操歌咏的雄浑苍劲,记得曹植文采的风流倜傥,只记得曹丕“典论”的“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几近毒舌。嫉妒是普遍人性,岂独文人然。与曹植争太子,曹丕笼络文人,并无“文人相轻”一说。一旦上位,便逼老弟凄凄惨惨七步成诗。所谓“文人相轻”,不过是个雅致的借口。 深究这些,意思不大,莫如感知文人世界其实一直存在的温暖。 “诗仙”李白,“诗圣”杜甫,漫游中相遇于洛阳,从此结下
一 “我想吃顿砂锅……” 父亲气息微弱,声音颤抖。我低下头,耳朵贴近他的嘴边,才听清了他的要求。我不敢看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不再犀利,不再咄咄逼人,凝重,无力,比他吐出的字句还要含混,近乎祈求。 父亲性格倔强,甚至有些古怪,一辈子不愿意求人,与子女间,他更是时刻保持着父亲的尊严,不曾说过软话。他费尽心力表达出想吃砂锅的意愿,这意愿一定在他心里占据了很久,也折磨了他很久。他本是心直口快之人,从不
一二七四年,马可·波罗从帕米尔高原的瓦罕走廊进入新疆,经喀什、叶尔羌、和田、且末、哈密等地,去往中国北方,他对新疆的地理、风土、人情等,都有生动记载和描述。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的“西域探险考察热”中,斯文·赫定、奥雷尔·斯坦因、保罗·伯希和等西方探险家,大体都是沿“玄奘之路”和“马可·波罗之路”进入新疆的。 尽管仍有一些学者质疑马可·波罗是否亲历过新疆,认为其记载可能参考了波斯、阿拉伯商人的口
我和米歇尔·韦勒贝克先生的初次邂逅,是在电梯过道里。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米歇尔·韦勒贝克何许人?他是法国无人不晓的大文豪,一位著名的艺术家、作家和诗人。这是一个有点传奇色彩的怪人,他经历过几次失业和结婚离婚,曾陷入抑郁症,还几进几出精神病医院。但他从事文学创作,却一路高歌。一九九一年,米歇尔·韦勒贝克出版了洛夫克拉夫特的传记《对抗世界,对抗生活》,广受注目,接连获得了重要的法语文学奖。一九九八年
一 我家有个大大的瓦煲,棕色的。有些人家炖汤用的是一件件骨致的小瓷盅,可我家人多,要用瓦煲才能装得下那么多汤料。我的奶奶,不对,在广东应该叫嫲嫲才是,喜欢给家里人煲汤,这是我从小喝到大的记忆中的味道。 一餐看似简简单单的住家饭,其实要耗费广东师奶一天的心血。人多口杂,众口难调。就像番茄炒蛋,爸爸喜欢吃甜一点的,总说还不够甜,我却喜欢淡一点的,已经觉得甜到苦了。当然以前我也喜欢甜的,嫲嫲说我和爷
一 比我出生还要久远 两边气势磅礴的楼房像是 怀抱的巨大贝壳从眼皮底下冒起 倾泄的时光中轴线穿过北方 像蚯蚓的灵魂 匍匐而行 曾经栖居一侧 两个人开了个小会讨论我的去留 然后打开一扇放养之门沙粒飞起 我尺寸小小的鞋子自此脱离自身的完整 凝视的路一个视点和吮吸的天空 混沌初现的抚育之情 悬在 刺槐的树端 眼里的水在体内流淌血液被溶解 内在的河流流到江南某处 绕着那里
临竹居纪事 落地窗外竹林茂密 十年,更久的时间线索 朝虚妄处延展 茶的清芬,从铁盒子里漫出 沸水控制在八十度 或更趋清冷 我们可以茶代酒 也根本无需借助其他介质进入交流 语言保持自身分量。雨水季节 说着隐秘白莲 小楼修葺与重构,旧友新朋隐没其间 众人尽情执杯,执我和你 一首诗越接近诗学就越趋近于古老的透明 夜行途中 夜的银杏林发出呜呜呜 ——内耗,执著 但,并没放
油盐寺 是百姓的寺庙 它在王干山的山顶 看海 看桑田 我们久处山下 一直为柴米油盐累 主持说 当年起寺名 不只普渡众生 而是让来客知道 今生日常 永济桥 无论被多少人轻慢了 它依然屹立 古运河上 三百年的轮回 让它早已看透 但它记住了纯真与无邪 它并不以航船的消失 而哭泣 它的沉重 不是街老了 人都换了外乡的口音 而是它架起的路不再延伸 在陈塘
看海 手机相册里有许多我 和家人站在海边 浪头间,留下影像 我曾向往看海 一回又一回 离岸海水回顾各地的沙滩 脚印消失,重现 大海的单照,有一张 被拍下来就很好 给自己的愿望一个回应 海被遗忘 走到浪涛前的时候 他如此孤独 从遥远的外地赶来 成为一个被忽视的朋友 他见到过一群又一群人 走向过他 人们彼此有说有笑 即便是想起了他 谁能拍一张他的孤照 谁就用时
我正在打开藏书——好吧,这个题目借自瓦尔特·本雅明,我必须开诚布公,此文或许没有任何原创价值,我若能让本雅明的意见在一个世纪后的情景中再呈现一次,也就心满意足了。我读过此文的两个中文译本,均为友人编选,其中一个版本对标题借用那句话的翻译是“藏书人是否已经日暮途穷”,另一个更流行的版本则是“这种人已行将绝迹”。这种人就是我这种人。正如本雅明说过的那样,在受人冷落的角落中发现一本孤零零无人问津的书,只
一 动念写这篇文章,源于偶然看到的文化新闻,“话剧《人世间》迎来百场纪念演出,从小说到舞台缘何长演不衰”,它引发了我对文学与影视关系的思考。长篇小说《人世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二〇二二年作为央视开年大戏登陆CCTV-1黄金时段,创下多年来黄金档收视率新高,原著作品经由电视剧“出圈”而形成的大众影响力直到今天仍在继续。二〇二三年底王家卫执导的电视剧《繁花》的电影级质感成为彼时最热门的文化议题,“黄河